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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夫茶的见地

茶本无心人有心。

有心食茶，于是成药成羹；有心植茶，于是见山见水；有心制茶，于是青红皂白；有心喝茶，于是煎煮点淹；有心品茶，于是时呷时咂；有心知茶，于是或禅或道。

日久天长茶被赋予的、所承载的意义已经无以复加，时至今时今日“茶文化”更是甚嚣尘上，但人们对于茶的认知却良莠不齐。譬如“工夫茶”一词，几见于各大茶类，凡有程式者皆称“工夫茶”。再加上“工夫”和“功夫”的误用，要厘清“工夫茶”，真的是要费一番工夫。

宽泛的来说“工夫茶”似乎是对茶的一种普遍描述，但其实“工夫茶”确有权舆。

按照如今六大茶类的划分，相对较早出现的是易于制作或易于保存的绿茶、黑茶一类，而黄茶、白茶、红茶则稍晚，最晚出现的是青茶也即乌龙茶。因为乌龙茶制作工艺最为复杂，其中的焙火阶段尤其依赖制茶人的经验，于是有“如梅斯馥兰斯馨，大抵焙时候香气。鼎中笼上炉火温，心闲手敏工夫细”。

制作工艺的差别并不是唯一因，最重要的是什么样的茶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选择什么样的制作工艺。如果认为制作乌龙茶的工艺好，把绿茶也用这种工艺去加工，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。所以，只要是茶种和工艺搭配起来是合适的，就应该等量齐观，也不必假名套用。在乌龙茶发源地武夷山，这种制作起来费工夫的茶就在当地被称为“工夫茶”，由于后世不断被文人墨客加以阐发，在世人的共同塑造之下“工夫茶”这一口语化的组合，也从一个俗称变成了一种专属的经典称谓。

知道了这些原委，“工夫茶”一词自然不会被乱用。

工夫茶的见地

茶文化的形成，乃至于对“工夫茶”的理解并不是玄之又玄的，不需要过多的牵强比附，仅从物之本源已经可以知其轨迹，明其就里。

古人之所以能够对某一微细的事物详加考究，无非专注二字。试想古时候交通不便，山林之中人烟稀少，人们有足够的时间感知细微，觉察微妙，真知灼见，工夫乃现。佛家讲禅定工夫，道家有丹鼎工夫，都是将时间与心力化作真工夫。

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茶多与佛道相衬，佛家道家都讲迥脱根尘超凡入圣，究实相、守静笃。空山幽谷独以茶为伴，自然“关怀备至”。茶与佛道在生活上交织，在体悟上共通，自然是互有“精进”，茶也成为僧人道士沟通世俗的媒介。

昔日清代文人袁枚游赏武夷山，每至道键禅关都向其推荐一种用小壶小杯饮啜的岩茶，袁枚原本不喜欢喝武夷山的茶，他也同如今很多人一样觉得味道太苦了。但是这次当他喝到口中却是不忍咽下“徐徐咀嚼而体贴之”。袁枚能喝到这种甚合心意的体己茶，绝非偶然。可以想见，武夷山的僧道经过反复试验，将某山场的岩茶用某种工艺加工，以这种泡法呈现，能让当世名士袁枚盛赞不矣，想必颇以此为豪吧。

不知是不是受佛道思想的启发，袁枚在诗歌创作上力主“性灵说”，讲求“诗者，心之声也，性情所流露者也”。而明清之际的文人也多半重视个人生活的情趣、意趣。前有李渔的《闲情偶寄》，后有梁章钜的《归田琐记》，袁枚也有《随园食单》，诸如此类皆是从心性出发展现生活美学，学会饮茶、懂得品茶则是生活美学的必修课。有关“工夫茶”的记述多散见于这一时期的文人笔记之中。

茶，就这样被方外之士、隽永文人长期浸淫，越浸越浓，越有滋味。说来是一种感觉，其实是一种实在。看似已识“本来面目”，只需直抒“性灵”，却时刻彰显着修行工夫。因为，天性的启发源自修养，本性的觉照生于止观。起心动念，境界现前。起一念，落一界。落于何界，因人而异，因心而定。“未识此间真气味，直缘圣处少工夫。”

从茶的种类而言，工夫茶属武夷山正岩茶，环境适宜得天独厚。从茶的分类而言，工夫茶属乌龙茶系，制作工艺最为繁琐。从茶的泡法而言，工夫茶对器具和程式最为讲究。从茶的出汤而言，工夫茶耐泡度适中，数杯隐括活甘清香。因此，工夫茶尤为强调对“度”的把握。“度”也即缘法，所谓缘法不是随机，而是因缘和合。

要懂得工夫茶，既简单又复杂。不可过于循规过于谨慎，不可过于随意过于生猛。息妄念，勿分别。初识者以熏习为主，略识者以品啜为意，熟识者以通感为辅，老参则自得其妙。

好在如今能知晓工夫茶之源流，以武夷山正岩茶为其物，以传统制作工艺为其法，以小壶小杯定式仪轨为其相，以茶、水、器、人为其缘。境因识有，识由境生。从境在心外，到境在心内，破立之间所达即本心。

工夫茶特有的程式，可以摄受倾心者，是谓戒；可以使其专注，是谓定；可以作为引人入境的方法，是谓止观。从生活中审视，从心性上体悟。再和以平素之学众人之智，必然能有所得。故知，茶席之中三学增上。此刻去分析茶的元素成分，追究茶的五行八卦，似乎是舍本逐末，无异于头上安头。

工夫茶道，恰到好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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